记忆 | 胡雪桦忆周洁：天香美人，乡关何处

北京时间10月23日凌晨3点，“美丽人生-周洁追思会”在休斯敦举行，胡雪桦在上海线上参加。

之前，胡雪桦第一个在微信上发布了周洁的噩耗，一个多月来，他难以平复自己的悲伤，直到近日，才一气写成这篇洋洋近万言的文字，用心用情记录下他与周洁历经数十年相知相亲的拳拳友谊。

斯人已去，一切还宛如昨天，怎不令人唏嘘、泪目。

初见，像是一位天仙下凡

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使命的。舞蹈是周洁的使命。当她不能再舞蹈的时候，周洁走了，不到六十岁的年龄。从此天堂有了最美的舞蹈、最美的舞者。

我第一次见到周洁，她已经是上海歌剧院的舞蹈演员。我舅舅顾彭寿是伯乐，他是歌剧院乐队的二胡首席，特别欣赏周洁，就把浦东小老乡周洁介绍到了歌剧院。记得，那天见到周洁是在长乐新村我舅舅的家里。她从舅舅家三楼下楼梯，正是夏天，她身穿一条白色的长裙，露出长长的手臂，雪白。一头乌黑长发，散落在后肩，像是一位天仙下凡。

那时，我应该还是小学生，她已经是歌剧院学员馆的舞者。舅舅介绍说，这是周洁。这是我的外甥雪桦。她有点腼腆地抿嘴一笑，就飘然下楼了。从此，我知道歌剧院有个美丽的舞蹈演员周洁。

再见到周洁是在剧院看舞剧《小刀会》。这部民族舞剧是上海歌剧院的镇院之作，1959年首演，毛泽东、周恩来等都观看了演出并赞赏有加。小刀会女主角“周秀英”是舞蹈家舒巧饰演。上海天马电影厂还拍摄了彩色舞剧艺术片《小刀会》。1977年复排，由年轻的周洁担纲主演。她在舞台上有天生的魅力，光彩夺目，我很难把她与在楼梯上那个白衣女孩连在一起；后来，又看了她的《凤鸣岐山》，她用肢体语言把“妲己”的美丽和妖娆表现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

周洁在电影《垂帘听政》中饰演丽妃

在北京读大学时，看到李翰祥导演的《垂帘听政》《火烧圆明园》里面的丽妃，那个在“坛子” 里的美丽妃子就是周洁。那是一场令人过目难忘的戏。“丽妃”被封在一只小小的坛子里，只露出她的头。

导演李翰祥选择周洁出演这个角色真是独具慧眼，把有“九头鸟”妖娆身材的舞蹈精灵完全蜷缩在那只黑色丑陋的坛子里，让她白洁美丽的脸颊诉说着全部的故事。这场戏是慈禧（刘晓庆）“辛酉政变”两宫垂帘听政之前，让人把装着丽妃的坛子抬到她面前，这位昔日“兰贵人”对丽妃记恨已久，先帝咸丰皇帝夸赞丽妃身材柔美，她就剁去丽妃的四肢把这位千娇百媚能歌善舞的“情敌”塞进坛罐做成人彘。被剥夺了肢体的周洁，在这场戏里与刘晓庆你来我往口诛辞严，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丰富的面部表情，对报复自己的“慈禧”冷嘲热讽，准确地演出了人物的心理动作，将丽妃的刚烈不羁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这是电影《垂帘听政》里最为惊艳的一场戏。成功的重要原因就是导演和演员让观众的审美进入了一种想象的空间，对“丽妃”周洁美丽形体的“消失”，产生了“怜悯”和“同情”的悲剧效应。后来周洁告诉我，这场戏也只有她可以把自己的形体紧缩在那个狭小的坛子里，还要充满激情地演那场戏。

在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工作时，有一次在市文化局召开的青年艺术骨干会上，我和周洁坐在一起。当时，我在排《中国梦》，如日中天的她正在准备自己的独舞晚会。坐在“丽妃”边上，真有点“心跳”。会议间隙，我悄悄对她说，看到你的杂志封面了。她莞尔，问道：“哪一本？”我告诉她那本影视杂志的名字。“不大灵”，她用上海话说。其实，那本封面已经拍得不错，不过，身边的“真人”却有着照片无法摄取的“美”。

后来，我请她到“艺术剧场”（兰心剧院）看《中国梦》。她十分兴奋，“这样的话剧第一次看到。”她特别喜欢“放排”那场戏，称“太美了”。戏还在上演，我就去美国读书了。终于，没能看到她的“独舞晚会”。但据看过的人说，演出很成功，一举奠定了周洁在舞蹈界的地位。

几年后，我回国拍摄《兰陵王》时，与杨丽萍聊到过周洁。杨丽萍说，她人好，电影演得好，舞蹈也好！对周洁赞赏有加！当时，杨丽萍和周洁都已是中国舞蹈界的代表性人物。周洁看了电影《兰陵王》后，对我说，“这电影太有想法了。怎么没叫我演？”没等我回答，她自己又说，“不过，这部戏杨丽萍比我合适”。她还问我，是否可以改编成舞剧？我说，这部电影原本就是改编自我在美国排的舞台剧，是我根据唐朝的“兰陵王入阵曲“重新写的剧本。里面的“母亲”角色完全是我杜撰的。她说，“这个角色太好了，杨丽萍演得也好。感人！”看得出，两位舞蹈界的翘楚美人“心心相惜”。

周洁还参加了陈凯歌导演的《风月》。那年《霸王别姬》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凯歌却已经心系他的下一部电影。在卢（燕）阿姨的饭桌，他对我们讲了《风月》的故事，是关于上海滩的“赤膊党”与几个女人的爱情。他兴奋地说，找到了“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女子。后来，看了电影才知道“天香里女人”是周洁饰演。不过，女主角由王思懿变成了巩俐。这部电影里，周洁的对手戏是张国荣。她的表演细腻入微，十分耐看。把对“张国荣”的爱恋刻画得极有层次，最后那场戏，她含着眼泪问张国荣“你爱过我吗？”静静地等待，长长的沉默，此刻，周洁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令人心颤。“我明白了”，她说出这最后一句话，走到阳台，关上门，纵身跃下……那场戏触目惊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昔日“上海丽人”伤心至极的真实复原和完美再现。无疑，这是电影《风月》的高光亮点。

事业，希望自己坚强、坚持、不断进步

正当大家为期待周洁创造出更多银幕形象的时候，她却转身离开了辉煌，只身赴美。1997年，周洁联合好友在休斯顿开设了舞蹈学校，翻开了她人生的第二章。

第一次去休斯顿在周洁举办的酒会上

周洁憧憬中国的舞蹈被世界接受、像爵士舞一样流行；她渴望让华裔的孩子不忘祖先、了解华夏传统；她希冀美国孩子走进她的舞蹈学校、也走近了中国文化；这一切，她要用自己最为熟悉的“舞蹈语言”在一举手一投足中传达、在一步一个脚印中实现她的新梦想。她真的做到了！经过数年的默默耕耘，她的舞蹈学校成为北美地区最杰出的华人舞蹈学校，她把中国文化通过舞蹈的方式传播到普通的美国青年、普通的美国家庭。她的学生从舞蹈中了解了古老的华夏传统和现代文明，并在各种舞蹈大赛中获奖无数。为此，休斯顿市长李·布朗颁布市长令，11月20日为“J&L Dance School Day”——周洁舞蹈学校日。

就在她临终前一年，她还带我到休斯顿市中心的一块地界，告诉我，她和她的朋友们正在这里建造一个文化中心，其中有一层是她的舞蹈学校，她希望能把学校的舞蹈专业进一步拓展，办成一个综合艺术学院。

2007年初，周洁在离开上海的十年后，上海歌剧院邀请她回国担任上海歌剧院舞剧团艺术总监，她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三乐章。

舞剧《周璇》  郭新洋 摄

周洁想为她的“娘家”再创造一部经典舞剧《周璇》，为此她组团队、写剧本、拉投资、育新人，呕心沥血，用了几年的时间投入到这次创作中。2010年上海世博上海馆邀请了周洁、王汝刚、奚美娟等作为“城市代言人”。她看完上海馆8分钟球幕电影《永远的新天地》这部集电影、戏剧、高科技、沉浸式体验为一体的展示后，拉着我的手说，上海馆把城市的人文精神和未来的艺术融为一体了。这是上海的东西！她在筹划的《周璇》也应该是体现上海文化的作品。告诉我，她正在请她的老朋友、奥运会开幕式副总导演、在电影《杨贵妃》为她编舞的陈维亚担任舞剧《周璇》的导演。

2009年9月，《周璇》总导演陈维亚和舞蹈家周洁 郭新洋 摄

两年后，原创舞剧《周璇》终于问世。她请我去看彩排。那天演出是在“城市剧院”，周洁穿着一件白色麻布长裙围着一条粉红色长丝巾，光彩夺目。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忐忑。剧场黑暗中，我发现坐在我身边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作为一个舞台出身的导演，我懂作为导演的煎熬，无论是谁、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深深同情此刻的周洁。整场演出，她几乎是在跳着每一个角色的舞蹈，浑身紧绷，神情严肃，时而兴奋、时而叹气，时而大气不出。终于，演出结束，掌声雷动。周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我问，“怎么样？”我答，“不错”，她说，“不错就是有问题”。我忙解释，“整体不错！”

作者胡雪桦与周洁一起担任颁奖嘉宾

那晚，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在走向贵宾室的路上，周洁、我、导演陈维亚以及制作人和剧院的领导正说着什么，突然，身旁的周洁一人走到墙边开始抽泣，然后，她贴着墙壁慢慢蹲下，放声大哭起来。我忙走到她身旁，扶着她问道，怎么了？周洁。她摇摇头，什么都不说。这时，大家都愣住了，停住脚步，围在了一边。我对她说，别哭了。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解决。周洁擦着眼泪，说，雪桦，太难了！我太难了……后面的演出研讨，我说了什么、别人说了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只有周洁的哭声，我至今难忘。之后，我们也没有就这件事有过任何交流，我怕触痛她的伤心处。

其实，我也不需要知道任何事情的细节，创作的艰难，是每一个艺术家都会经历到的，特别是你把自己真正放进去，把你的身心全部投入到创作中去的时候，你的压力是一般人不可能体会的；再则，我也理解，去国十年回到祖国，如同去美国时一样经历着“文化落差”的考验，周洁经历了，我也经历了。国家的变化巨大，人的变化也是巨大的。人际关系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网，面对这种“文化落差”，必定要经历一番新的磨砺和艰辛才能获得新的生存的认知。周洁的哭声，一直在我心里回荡萦绕……

周洁受邀作为“东方论坛”嘉宾

不久，在上海东方卫视“东方论坛”一期节目里，我邀请了周洁作为我的嘉宾。那期节目还有蒋琼耳和肖丽河，都是学成回国的“海归”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有出色的贡献。我在主题发言后，邀请周洁上台。那天，她一身红色，光彩照人，一扫“首演”那天的沉重。周洁讲了我俩出国前的交集，讲了在看了我的戏剧和电影后对我的进一步的了解，分析了在中西文化背景下我的艺术创作的讲述内容和方式，讲了要用国际的视野讲中国故事。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她还讲到了我父亲和舅舅，讲到了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她的发言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逻辑严谨，语言平实，内容生动，恰到好处。

其实，在艺术上和生活中，能做到“恰好”是很难的，而这个“度”就是人对生活和艺术的全部认知的自然流露。周洁就是这样一个在各方面追求“恰好”的人，她的这种追求是从对自己的尊重开始的，她活得自然。在“情感”上，听从自己的内心的呼唤，某著名学校的名人校长曾苦苦追求她，她拒绝的理由简单明了，“我没有感觉”；在舞台上，有一次骨折，她一直等到全剧结束，大幕落下，才重重地倒在台上。她不能把“美”毁在观众面前。那个瞬间，难以忍受的痛，让她想到了放弃舞蹈。可是，在一次采访中她却说，“也许就是因为所受的这种苦，才使你对舞蹈爱得更深了”。这种爱，让她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她说，“有时我在生活上很无奈，但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坚强、坚持的、努力的不断进步的人”。她的身上有一种上海女人的柔美、聪颖、果敢和坚毅。

病重，她是个打不垮压不碎的铜豌豆

《上海王》剪完后，我邀请卢燕、周洁、曹可凡、何训田等到后期放映室看片。

2016年，何训田、周洁、胡雪桦、卢燕、曹可凡、黄式宪看《上海王》工作样片

卢阿姨见到周洁紧紧抱着，“啊呀，大美人！看到你，我太高兴了”。电影结束，场灯渐亮，我看到周洁在擦眼泪。也许是“小月桂”这位本土姑娘的命运打动了原乡人的情感，她拉着我说，“你把上海的味道拍出来了”，我高兴地说“你这么一讲，这部电影拍值了”。那晚，我们到老锦江饭店晚餐。卢燕看着老上海味道带着一点Art Deco风格的饭店装饰摆设，微笑着盯住周洁，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此情此景，美人依旧。我们今天回到了老上海……”

卢燕、交大前书记马德秀、周洁、胡雪桦合影

此后，周洁在我们身边消失了一阵, 听说是病了，不希望别人打扰。我终于还是联系了她，并约好去她家探望。那天，深秋落叶，濛濛细雨。我们驱车到她郊外的家。院子里有各种花卉植物，她裹着厚厚的衣服在门厅等候。头发梳得一丝不染，只抹了淡淡的口红，没有化妆，却也神清气爽。屋里的家具装饰是古典的风格，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院子里的绿色草木。茶几上放着准备好的水果和点心，茶具精致，茶汤香润。让我想起了某部英国的电影场景。周洁大方地讲述她被诊断出大病的过程。起初，她一直感冒，有点咳嗽，也就根本没当回事。正好去体检，却被医生扣在了医院，并且，马上动了手术。目前，正在恢复期。她说，上海阴冷，她打算去休斯顿静养治疗。不久，她就去了那里。

2018年初我到洛杉矶，打电话告诉周洁要去看她，她特别高兴。我们约好了时间，她还特别关照我“休斯顿天气变化，容易感冒。注意带一件外套，保护好身体！期待着……”

经近4小时的飞行，降落休斯顿。周洁派她侄子到机场接我，给我安排了市中心最好的酒店。德州的空气里带着牛仔味，广袤的土地，一片黄色。德州Texas州名来自于印地安语“tejas”意味着“朋友”或是“盟友”。在去酒店的路上，周洁电话就来了，她让我先在酒店休息一下，问我是否有兴趣晚饭前先去看国内一个代表团的慰问演出，都是她的朋友。我说，一切听她安排。

傍晚，周洁自己开着一辆白色奔驰车来酒店接我。她看上去神采奕奕，穿着一件浅橘色半长外套，紫红开司米围巾，同上次探望她时判若两人。她高兴地告诉我，前一天做了检查，结果不错。我说，这是最好的消息。

2019年10月7日，与周洁的最后一张合影

周洁带我先去了剧场，演出有歌手蔡国庆和男旦胡文阁等。演出结束，我们去了休斯顿最著名的牛排馆。到饭店时，她的家人、她的闺蜜陈烨（电影《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东太后扮演者）等一些好友已在饭店。这是我和陈烨第一次见面，却也一见如故。相互用上海话交流甚欢。她悄悄告诉我，这是这两年，她看到周洁最开心的一天。那晚，大家欢聚一堂，系着饭店发的墨西哥红色方巾，伴随着西部乡村音乐，品尝了各种牛排。周洁也喝了一点红酒，面颊粉红，交杯换盏之间，大家隐约像是看见了“杨贵妃”的风情丽影。

第二天，周洁带我到她的舞蹈学校，看了一节舞蹈课。其中，一对双胞胎姐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修长的身材，良好的基本功，特别是他们清澈的眼睛流露出无瑕的纯净。周洁告诉我，她俩从小就在她这里学习舞蹈，刚在全美的比赛中拿了奖。看完课后，周洁还特别给学生们讲评。看着她边说边给学生做示范动作的那一刻，我真的忘了，她是一个在康复中的病人。我相信，她也一定忘了。在舞蹈的世界里，在属于她的自由的空间里，她就是一个随心而动的天使，那是血液律动的能量。

周洁、刘晓庆、陈烨合影

那两天，我们终于可以有时间聊天，从上海聊到纽约、从舞台聊到电影、从过去聊到未来，我感受到她内心的强大，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芒，特别是对家乡的热爱和天性里的善良。我告诉她，我在交大的USC-ICCI工作这段时间里感受到了学院的正气，学术氛围也好，心情愉快。那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周洁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在我心目中，你是最优秀无敌的，你现在正是最棒最金贵的时期，不能让别人影响自己的心境。想清楚了，按照自己内心的决定去做，这是一种解脱，应该也是庆幸！不管那么多，只管对爱我们的人好就好……”她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活的真切的理解和智慧，也是她自我内心的写照，我似乎也读懂了她前两年的心境。

临行前的上午，周洁安排我到NASA美国宇航中心参观。那里的一切就同我们在电影看到的太空探索片里的一样，还看到了阿波罗11号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登月穿的宇航服。当他迈出月球上的第一步时，他说出载入史册的一句话：“个人迈出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个巨大的飞跃”。从宇宙天际的视角，芸芸众生发生的一切恐怕都是无形，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三天的时间也是一瞬，我们约定尽早见面。

2018年，胡雪桦在休斯顿国际电影节与周洁合影

没想到，两个月后，我又到休斯顿了，是参加51届休斯顿国际电影节。那两天，周洁陪我出席了电影的放映和颁奖典礼。我们同美国的普通观众坐在一起又看了一遍《上海王》。电影放了近一半，我感觉剧场空调温度有点低，我让周洁不要看了，免得受凉，但她坚持要看完。电影结束，观众掌声热烈。按照惯例，放映后的观众问答大约10-15分，我们大大超过了时间，最后被工作人员“赶”到了电影院的大厅继续交流，他们要放下一场电影了。周洁同我一样激动，因为，我们都感受到了美国观众对这部电影的喜爱。陈烨与她丈夫Charles著名律师也来了，他们都非常喜欢《上海王》。

不负所望，这部电影在那次电影节上获得了包括最佳导演和评委会最佳影片等四个奖项。第二天一早我飞洛杉矶。在机场收到了周洁的微信：“好久没流泪了，昨晚忍不住……你懂的，感动、庆贺、满满的情义，人生之美不过如此！多多保重！勇往直前，世界属于充满爱和激情的你……一路平安！亲爱的，我们上海见！”最后，是一个拥抱的表情。

再见，你是永远的上海女儿

果然，半年后，我们在上海又见面了，是十月一日国庆的晚上。我在我们喜欢的一家饭店宴请回沪的周洁。几个熟悉的朋友，相聚甚欢。2018年那次回国，周洁十分兴奋，日程排得也满，完全是工作状态，上海北京两地跑。她想为奉贤家乡的文化事业做点事，还找我商量做剧场演出，忙了二个多月，直到必须回休斯顿做身体检查，她才离沪。临行前一天，还约我去看白桦老师，可惜，那天我有事，没有去成。

最后一次见周洁是一年后的2019年十月初。听陈烨说她情况不太好，我从纽约做完演出，先到洛杉矶小住两天后就飞到了休斯顿探望周洁。她刚做了一个脑部手术，说是非常顺利。一见面，她有点激动，紧紧地抱了我。我发现她脸有点虚胖，可能是用药后的浮肿原因。记得那天晚上，周洁、陈烨还有一位著名的画家我们四个聊得很尽兴，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讲了些什么内容？只清楚地记得一字都没提她的病情、还有周洁极具感染力的朗朗笑声、以及陈烨的一句话“看到你来，她很开心”。那天，我们一起留下了与周洁的最后一张合影。

那晚回到酒店，我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看到你精神状态这么好，真的高兴！你是一个打不垮压不碎的铜豌豆呵[强][强][强]…”
她回复：“你来看我真高兴！久违了，好像身体一下子好了很多……不知这是什么力量？回家的路上一路欢歌，这一刻让我感受生活如此美好……我会好好的，努力坚强，期待奇迹出现。早点休息，一路辛苦了！要说的话真是太多，希望老天给我更多的时间，祝愿你一切都好都顺都如愿！”

上飞机前，我去向她告别。记得，车开了很远，她还站在那里。从休斯顿回到洛杉矶的飞机上，不知为何我心情不好。

第二天，我就回上海了。很快就是Cov19新冠疫情的爆发，与周洁再也没能见面，彼此只能在微信上交流问候。还托人给她带去了两箱她喜欢吃的四川的芝麻糖。今年，她发给我的最后一条微信内容是“BTV周洁做客节目，现场教学《霓裳羽衣舞》”……然后，等来的就是陈烨10月3号清晨从休斯顿发来的噩耗。最后，她家人证实，周洁是2021年10月1日在回上海隔离期间去世。她逝世的消息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得到了6.7亿点击流量，热搜第四。可见周洁是一位让人铭记的艺术家。

10月23日休斯顿下午2点，北京时间23日凌晨3点，“美丽人生-周洁追思会”如期举行，同期直播。我在上海线上参加。各方要员和好友发言悼念这颗陨落的美丽灵魂。追思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陈烨最后的发言中说，周洁一直叫我姐姐，俩人无话不说。今天，妹妹走了，今后很多话，我找谁说……令人唏嘘、泪目。

辛丑本命，周洁走了，不满六十。她家人告诉我，11月30日是她的生日。竟然与我同日呵！“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乡关”就是家门，游子离家越远，家在心里就越清晰。

这应该也是周洁的一种情愫，对故土的一种由衷的爱恋，因为，游子对“家”的认知比一般人更加深邃入心。所以，周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执意要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她要魂归浦江。

关

于

我

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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